搬来书店做邻居（文化中国行·人文观察）

图①：“大学路美好书店节”展位。

图②：孩子在书店外摆区阅读。

图③：居民们平时进出的“睦邻门”。

以上图片均为上海市杨浦区五角场街道提供

下午4点多，上海杨浦区，漫步于大学路街区，绿荫下弥漫着书页的墨香。巷尾几家书店，引得读者慕名而来。

“我家老头在吗？”走进一家二手书书店，居民李阿姨就往书架后寻摸，“下午出门还没回来，我估计肯定又到你们这了。”

“在我这看了会儿书，又去对面书店了。”店主张强迎上去。最近，街区举办美好书店节，不少街坊收到名为“串门卡”的优惠券，来的读者更多了。

隔着马路瞧去，一家书店外摆区，看书的、聊天的好不惬意。说话间，一串笑声从路口五角场幼儿园的方向传来，离园时间到了。接孩子的家长会在这里歇歇脚……

大学路约700米，一头连着几所高校，人文气息浓厚，一头连着商圈，沿街商铺业态丰富。

但是几年前，街道时常接到投诉，反映噪声扰民等问题。从住户到商户，再到店铺运营方，面对多元诉求，当地陆续引进7家书店，为居民搬来新邻居。一次基层治理的探索，让整个街区弥散着别样的书香。

居民楼下开了新书店

曾有沿街商铺噪声扰民惹来投诉，启动社区议事机制尝试引进文化业态

“咖啡馆日咖夜酒，晚上搞派对，吵得没法休息”“这家餐厅的油烟特别大，飘到楼上，屋里全是味”……

“投诉一周六七起，少的时候两三起。”说起之前的情形，五角场街道社工办副主任陆建华记忆犹新，“一有噪声，居民就在微信群不断@我，让解决问题。”

没围墙，开放式，大学路街区是一个空间多元的休闲场所，附近社区的常住居民有3.4万人。楼上住人，楼下商铺，一度以餐饮、娱乐为主。

贾阿姨是老街坊了，“店铺一两年换一批，装修有点密集，生活上多少受影响。”

一方面，对商户及其运营方来说，人气是关键。另一方面，商住混合、邻里和谐很重要。“我们希望大家相互理解，共建共享这片家园。”陆建华说。

为此，五角场街道依托百脑汇议事堂平台，组织居委会、业委会、沿街商铺运营方、相关部门等坐到一起摆问题、想对策。

不少居民认为，夜间营业时间过长、噪声和光污染突出、油烟重；

生活街区“除了休闲娱乐，人文气息太少”……

社区工作人员则替两边打圆场，“引进零售类店铺的比例在提升，一般没噪声”“很多居民从事科教工作，习惯晚睡，动静太大确实影响人家”……

而压力，给到了运营方创智天地，招商负责人李源媛参与了好几轮百脑汇。多次协商后，大家决定：如有新店入驻，优先引进文化业态。

文化味与烟火气，如何彼此滋养？书店成为重要选项。安静，营业时间合理，也符合大学路街区的特色。

张强的二手书书店，是搬来的第一家店。当时，这家20多年的老店开在其他社区的菜场，因市场改造面临关店。“找了不少地方，不是租金吃不消，就是距离太远。”张强说。

李源媛早就听过书店的名气，在甩卖期那几天去探店。“地上书架上全是书，店里也全是人，特别是年轻人。这不就是人气！”她说。

但是，租金怎么算？二手书需要书库，放在哪？李源媛3次上门，提出租金优惠，并免费拿出一处闲置场地用于存书。几经邀请，大学路迎来新邻居。

得知楼下要开书店，一些居民很热情，装修期间就来店里打听开业时间。“还有的跟我客气，说‘特别欢迎书店过来，每天装修稍晚点没关系’。”张强回忆。

“以前一有店铺装修就接到投诉，后来一个也没找上门。”在陆建华看来，基层治理要奔着问题去，关键是贴合群众需求。街道还摸索出招商白名单，鼓励引进的业态一目了然。

老店新生，也引来行业关注，多个书店在大学路安了家。用李源媛的话说，沿街店铺的“盘面稳下来了”。

“小时候家里条件一般，能看的书不多。咱们街区有这么多书店，是很幸运的事。”如今，贾阿姨忙完家务，常来点杯咖啡，看看书，“不会嫌书店多，越多越好”。

家门口的好去处

根据居民诉求举办亲子阅读、银龄画展等文化活动，拓展托育服务

走进悦悦书店，阅读区挤满了人，一场科普讲座正在进行，主讲人是同济大学退休物理教授吴於人。“每次来都看到家长带着孩子，还有很多年轻人。”她说，书店多的地方让人感到生机勃勃。

“书店举办文学讲座、读书会，活动海报会发到小区微信群。”居民陆女士陪孩子听了整场。她说，有的讲座适合大人，“希望多组织贴近青少年的活动”。

潘佳玮是大学路街区党支部书记，经常到书店串门。“通过几家店主也能了解居民的文化生活需求，还有对社区文化建设的建议。”书店成了她听取民情、服务群众的助手。

居民有想法，社区有响应，不妨再来一轮百脑汇议事。除了原班人马，还邀请了文旅、妇联、高校等单位。如何引导书店融入社区，成为街区共治体系中的重要一环？大家出谋划策。

杨浦区妇联与多家书店合作，开展“家+书屋”项目，搭建家庭教育指导交流的新平台。“寻找小书友”“阅读点亮亲子时光”等活动陆续落地，将亲子沟通与书香社区建设有机结合。

“像家风家教、青少年心理健康等读书会，点子都来自附近居民。”悦悦书店店主罗红说，根据大家的实际需求，我们发挥附近高校的资源优势，邀请专家学者现场讲解。

群策群力的金点子，变成基层治理的金钥匙。一些书店精准挖掘群众诉求，延伸服务社区的触角。

今年开业的朵云书院，位于复旦大学管理学院教学楼。这里地处大学路街区，并不在校园内，除了售卖社科类书籍，还承接学院图书馆的日常管理。

“读者里有学生，特别是读MBA的白领，也有周边居民。”店主王欣观察到，其中不少家长周末会来进修，或到书店加班。那孩子怎么办？“干脆全家一起。只要是在书店，孩子无论是看书还是玩耍，家长都是放心的。”她计划与社区共建，推出托育服务，并将图书馆向居民有序开放。

听说大爷大妈的书画社团想秀一秀作品，二手书书店帮着办起社区书画展；专售推理小说的谜芸馆让大学生推理协会有了新的活动场地，学生作品转化成剧本游戏……如今的大学路街区既有文化的厚重，又有市井的灵动。

“居民走进书店不会有距离感，家门口就有了好去处。”潘佳玮说，随着社区的文化建设水平不断提高，居民的“文化体力”也愈加充沛。

孩子从小在书店长大，让居民盛先生很欣慰。“下楼走几步就有这么多书店，而且各有特色，总能吸引我们走进来阅读。”他和爱人研究出一条书店主题的CityWalk路线，“是一家人饭后的必经之路”。

“悦悦书店捐赠了一批红色读物，主要面向幼教。”五角场幼儿园园长王嬿说，老师们阅读后再通过讲故事、小剧场等方式，分享给孩子们。“平时闭园，不少家长带着孩子在书店里看会儿书才回家。”她说。

环卫工人、保安、外卖小哥不时来打杯水，翻翻书；商圈里的企业把团建、读书会搬来，这是泡在书堆里的氛围感；街区举办阅读市集，不少居民主动来做志愿者……当书店是与邻居们一同开起来的，基层治理便有了共读答案。

从一扇睦邻门到书店一条街

文化一隅变睦邻纽带，吸引社会力量助推居民与社区良性互动

大学路街区的转角，有一处彩绘门洞，“睦邻门”3个字格外醒目。

多年前，这是两个小区的分界。一边靠近街区，居民买菜得绕路，另一边挨着菜场，逛街却不方便。为此，两边居委会启动百脑汇机制，打通界墙。

从一扇睦邻门到书店一条街，五角场街道延续基层治理的好传统。怎样吸引社会力量，变文化一隅为睦邻纽带，助推居民与社区良性互动？

“书店具有公共产品属性，是商户经营、居民生活、社会交往的汇聚点。当文化空间成为协商议事、公共服务的治理空间，以文化人的功能得到跃升，基层治理痛点也随之化解。”复旦大学人民城市研究院副院长宋道雷表示。

在他看来，当基层治理面临“硬冲突”，不妨引入文化“软力量”，提升群众归属感。“避免单靠制度规范的工作惯性，激发群众对熟人社会的心理依存和参与动能。”他说。

“建议基层政府与街道、社区通过鼓励闲置建筑或存量空间面向社会开放、支持文化空间参与社区共建项目、推动区域内文化资源的协同联动等方式，让文化空间与社会力量轻装上阵。”中山大学国家文化遗产与文化发展研究院教授肖鹏表示。

以大学路街区为例，实体书店近年来面临转型，引进是第一步，怎样有力托举书店发展起来？

“我们主动对接城管部门申请外摆位，拓展书店营业空间。”潘佳玮说，大家合办美好书店节，街道联动多部门一站式审批，在活动现场提供交通、安全等服务保障。

李源媛则忙着为新来的书店对接资源，通过购买服务等形式引流。“街区几乎两三天就有一场活动，周末还是限时步行街。只要有市集，都会为书店预留展位。”她说。

最近，大学路街区党支部活动办到了书店里，议题是共建共享书香社区。

“街区的公共农园，能让孩子们体验耕作。可不可以来书店整理图书？既是劳动教育，也能启蒙阅读。耕读传家，这就齐了”“口袋公园挨着书店、幼儿园，在这里建一条书香走廊吧”……

讨论中，人来人往的睦邻门总被提起。买菜的、逛街的，常来书店串门。这，就是一扇通往书香社区的连心门。

记者手记

一举三得的好办法

书店获得发展平台、居民丰富了文化生活、社区找到治理的钥匙，可谓一举三得。上海杨浦大学路街区以打造书店一条街为契机，促进邻里和谐、建设书香社区，生动体现了当地基层治理的智慧和水平。像这样的案例在全国还有不少，一些地方以文化为引，探索基层治理新路径。

如四川成都爱有戏社区发展中心在民政部门指导下，推出“幸福问安”为老服务项目，组织社区文艺团体开展“一个观众的剧场”行动，将歌舞带到高龄独居老人家中，不仅提供心理支持，还开展物资派送、日常照顾等服务。

福建永春县仙夹镇聚焦留守儿童照护难题，将古代书院修缮利用。从周末手工体验、传统文化鉴赏，到假期托管、乡村夏令营，书院成为乡土文化教育的新空间。当地志愿者参与支教服务，以书院文化弘扬时代新风……

群众身边的嵌入式文化空间很接地气，可以在共建共治共享的基层治理格局中发挥积极作用。期待更多地方激活基层文化的生命力，唤醒社会治理的内在动能，不断提升群众的幸福感。(本报记者 黄 超)

《人民日报》（2025年06月22日 第 07 版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