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小我”也能担大义（抗战烽火中的华侨华人）

陈方芯（前左三）在话剧《陕北公学》中表演。

陈方芯与奶奶陈日梅（右）合影。

受访者供图

不久前，香港理工大学赛马会综艺馆内，话剧《陕北公学》上演。聚光灯下，来自香港科技大学的本科生陈方芯深吸一口气，坚定地念出了最后一句台词：“陈日梅，党龄八十三年，享年一百零三岁，为抗战、为新中国建设奉献一切，终生无悔。”观众发出热烈掌声，她的心里也泛起阵阵涟漪——她所扮演的角色陈日梅，正是她的奶奶。
1938年，陈日梅从马来西亚奔赴延安，进入陕北公学学习，后来又加入新四军参加抗日战争，用一生诠释了“身在海外、心系祖国”的信念。80余年后，她的孙女陈方芯以话剧的形式，追寻奶奶的抗战足迹。陈方芯说，奶奶归国抗战的故事，不仅是一段家族记忆，更是许多华侨青年以行动报国的缩影。作为后辈，要继承好祖辈的爱国精神，在新时代继续为祖国建设贡献力量。
选择
“他们从南洋、欧美，甚至更远的地方奔赴延安，不是为了某一个人、某一个家庭，而是为了整个中华民族”
“到前线去、到后方去、到陕北去、到延安去！陕北公学，我们来了！”
不久前，这部由中国人民大学原创的话剧《陕北公学》首次赴香港演出。话剧以抗日战争全面爆发为背景，讲述陕北公学在民族危亡中诞生，并培养出“革命的先锋队”的故事。
陕北公学学员来自五湖四海，有来自四川革命世家的杨白冰，有突破敌人重重封锁来到延安的邓友梅，还有来自朝鲜、马来西亚等地的华侨华人。
短短一年多时间，陕北公学培养出6000余名抗战干部，他们“毕业即上前线”，毅然投身于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伟大洪流。
马来西亚华侨、陕北公学华侨干训班学员陈日梅就是其中之一。在这部话剧中，陈日梅的扮演者十分特别——是她的孙女陈方芯。“能在话剧中饰演自己的奶奶，感觉非常奇妙，感觉像是和奶奶实现了一次‘重逢’。”她说。
陈方芯介绍，奶奶在马来西亚出生、长大，从小活泼好动，游泳时能为躲父亲责骂在水里憋气好几分钟，这股俏皮劲儿贯穿了她的年少时光。
1937年，中国全面抗战爆发，马来西亚侨胞抗日热情高涨，纷纷自发组织募捐钱款、抵制日货、宣传抗日。1938年，受斯诺《西行漫记》一书影响的陈日梅，瞒着家人，跨越山海回到祖国，奔赴延安参加抗战。
“奶奶和以她为代表的爱国华侨群体，他们的选择和行动，生动诠释了何为‘爱国一家’。”陈方芯说。
在话剧中，让陈方芯最难忘的是一名陕北公学学员牺牲后，大家对着党旗宣誓的一幕。
“在戏中，我们作为流动剧团的青年遭遇敌机轰炸，一名学员不顾安危，冲出去护住党旗，最后倒在血泊里。我们围在他的身边，齐声念出誓词时，心里格外触动。这不禁让我想起奶奶曾说过的话：‘战争年代，很多战友那么年轻就牺牲了，我们能活这么久，已经很知足了。’”陈方芯说，这场戏让她感觉不再只是“演历史”，而是真切感受到奶奶日常讲述的过往里，藏着多少像这名学员这样年轻的生命。
正因如此，她在演这场戏时，不需要刻意酝酿情绪，心里的敬意就自然流露出来。等到集体宣誓时，所有演员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眼泪。
“我所演绎的，不仅是我奶奶个人的选择，更是一代人的信仰与奔赴。他们从南洋、欧美，甚至更远的地方奔赴延安，不是为了某一个人、某一个家庭，而是为了整个中华民族。”陈方芯说。
坚持
“年少离家的她，面对生活习惯的变化和艰苦的环境时，一定也曾彷徨，但她最终选择坚持下去”
在陈方芯的记忆中，奶奶是一位做得一手美味饭菜、爱讲故事的慈祥老人。
全面抗战爆发后，成千上万的海外赤子或集资捐物支持国内抗战，或回国投身血与火的奋战。为培养更多的华侨干部，在海外开拓建立统一战线，彼时党中央在延安专门为华侨学员开设了陕北公学华侨干训班。
“奶奶在世时，常向我们提起她在陕北公学的日子，其中最令她自豪的便是曾亲耳聆听毛主席讲课。”陈方芯说，奶奶回忆，毛主席给华侨学员作了抗战形势的讲解，肯定了爱国华侨对抗战作出的贡献，勉励大家好好学习。奶奶说，当时的学习生活很艰苦，大家自己动手挖窑洞、建校舍，露天上课，河边洗漱，吃的是小米饭，用的是马粪纸，点的是麻油灯。但大家精神无比畅快，因为有了坚定的理想信念，公学里到处可以感受到朝气蓬勃、自强不息、艰苦奋斗的精神。
由于具备女高音的歌唱才华，陈日梅在校期间参加了歌咏队，经常带领战友们一起演唱《黄河大合唱》《延安颂》等歌曲，用歌声鼓舞士气。
从陕北公学华侨干训班毕业后，陈日梅参加了新四军，加入了战地服务团。皖南的冬天很冷，但她从不叫苦，穿着单薄的衣衫和草鞋训练、工作，手脚生满冻疮。期间，她既参加了大小战斗，又积极参与抗日救亡宣传活动，演唱的《延安颂》《黄河颂》《梅娘曲》等歌曲，深受部队和群众欢迎。
“大约在1940年前后，敌人抓捕新四军成员，奶奶也不幸被捕。当时敌人审问她们：‘你们到底是什么人？是不是新四军？’奶奶当时不到20岁，但内心非常坚定，已做好牺牲准备，宁愿付出生命也绝不投降，后来成功被党组织营救了出来。”陈方芯说。
“奶奶的革命经历对我的影响颇深。每当在生活中遇到困难无力克服时，我就会想起奶奶当年的处境。年少离家的她，面对生活习惯的变化和艰苦的环境时，一定也曾彷徨，但她最终选择坚持下去。”陈方芯说，“这种精神极大地鼓舞着我，我也希望将这份坚持传承下去。”
陈方芯能记事时，奶奶陈日梅和爷爷陈伊的自立作风，在她的心里留下了深刻的烙印。“奶奶年事已高、行动不便之后，仍一直惦记着交党费这件事。她总会提醒子女帮忙代缴，时不时问一句：‘我的党费交了没有？’这件事深深印在我们心里。”陈方芯说。
传承
“我更懂得要珍惜当下的生活，成为一个不忘本、敢担当的人，把奶奶的精神传承下去”
晚年的陈日梅喜好书法，曾在家中写下“华侨抗日”四个字，笔法苍劲有力。当年，她在《梅娘曲》中唱道：“我为你违背了爹娘，离开那遥远的南洋”。时光流转，80多年后，她的孙女在舞台上，用戏剧的方式延续着这份赤子之心。
在陈方芯看来，奶奶的故事是当时许多归国华侨青年的缩影。“在准备表演期间，我了解了许多华侨青年回国抗战的故事。比如奶奶在陕北公学的好友廖冰，她同样从马来西亚来到延安，后来成为一名新闻工作者。还有从朝鲜回国的作曲家郑律成，创作了许多耳熟能详的抗日歌曲。”陈方芯说，“这些华侨青年以不同的方式，为抗战贡献着自己的力量。他们虽身在海外，却始终将祖国的命运放在心头，永远铭记自己的‘根’在哪里，这是一种‘不忘本’的坚守。”
“通过扮演奶奶，我明白了英雄原来是在关键时刻选择挺身而出的普通人。”陈方芯说，为了塑造角色，她认真听家人讲述奶奶的过往。“爸爸给我看了奶奶的三本党费证，红色封皮上的党徽被磨得发亮；姑姑给我讲述奶奶在陕北公学的学习笔记，里面不仅有革命理论的摘抄，还有她自己写的‘要像梅花一样，凌霜斗雪’的感悟。这些细节，让奶奶年轻时的形象从‘故事里的人’变成了‘有血有肉的战士’。我更加明白了要珍惜当下的生活，成为一个不忘本、敢担当的人，把奶奶的精神传承下去。”
演出最后一幕结束，舞台灯光渐暗。看着台下众多的同龄人，陈方芯心中的责任感油然而生：“在这些观众中，有的可能第一次知道，在抗战史上，曾有这样一群华侨青年，为了心中信念，不畏艰难、九死未悔。”她希望通过演绎奶奶的故事，向观众传递两种精神。
一是“‘小我’也能担大义”。陈方芯说，奶奶不是天生的英雄，她回国时还是个孩子，也会怕黑，也会想家，被捕时也会紧张害怕，但她从不因“自己力量渺小”而退缩，而是秉持“哪怕做小事也坚持到底”的信念，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，为抗战作出自己的贡献。
二是“不忘来路，才能走好前路”。陈方芯说，奶奶虽在马来西亚出生，却始终铭记老一辈“永远不要忘本”的叮嘱。“祖国是侨胞最大的依靠。无论走多远，我们都不能丢了这份初心和根脉。”她说。（彭训文 田雨轩）
《人民日报海外版》（2025年12月08日 第 05 版）